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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 岂必消无踪 中

    次日清晨时分,纪若尘即随着徐泽楷向洛阳王府行去洛阳王李安今日将在听松楼摆宴,款待纪若尘这位洛阳王与当今天子一样喜好修道,闻听道德宗又有高弟来到洛阳,当即喜不自胜,早早就定了今日的宴席

    宴席本排在中午,但徐泽楷言称李王爷生性近道,王府中供养着许多有德有道之士,很是值得一见纪若尘本以为李安同寻常官宦贵胄之家一样,养的都是些小门小派的无名之士,但徐泽楷既说值得一见,那这些人定非等闲之辈只是修道之士求的是长生飞仙,而非俗世富贵,既然道行有成,不去游历修仙,何以会屈就于这王府之中?

    洛阳王府座落于天子行宫之侧,占据了整座坊间,殿宇巍峨,重楼叠翠,其泱泱气度不言自显府内一应宫苑台阁,俱是朱漆金钉门,翡翠琉璃瓦,白玉作阶,以金为墙,富丽堂皇处仅比天子行宫略差一线而已

    马车从王府西门而入,缓缓停在了荟苑之中此苑由四座独立院落及一座临水楼台组成,乃是洛阳王用来暂安天下有道之士的场所

    徐泽楷引着纪若尘直入楼台二楼这二楼全部打通成一间大厅,通透敞亮大厅各处错落有致地放置了一些奇花异草,增了几分雅致,确是个赏景听松品茶饮酒的好所在此时厅中已然坐了三人,其中两个中年道士临窗而坐,另一边则坐着个长髯老者

    徐泽楷入厅后先向三人一礼,那三人当即起身回礼,显然对他相当看重纪若尘看那老者面目慈祥,有三分敦厚,三分清灵,灵气聚而不散,即知老者修为不浅而那两个中年道士更是了得,真元满而将溢,一眼望去,就如腹内有一片洋洋光海般纪若尘知三人修为均要较自己高上太多,都相当于三清真诀中上清之境,当下肃然起敬

    徐泽楷先向那老者一指,含笑道:“这位是碧波洞宗然宗长老,宗长老的碧水玄冰咒乃是当世一绝,我是非常佩服的”

    那老者听了,笑得极是欢畅,当即拱手道:“好说,好说!一点雕虫小技,哪里入得泽楷先生法眼?”

    徐泽楷又向两位道士一指,道:“这两位是来自七圣山的龙象天君与白虎天君两位天君道行是极强的,诸法皆通,可就说不出究竟哪一项才是他们的绝艺了”

    龙象天君生得极是黑壮高大,面相奇异,虽未知是否真有龙象之力,倒是颇有几分龙象之相而那白虎天君比之龙象天君矮不了多少,却是精瘦如柴,只一双细长眼睛精光四射

    两位天君显是极傲慢的,此刻上下打量了纪若尘一番,见他年纪轻轻,道行又浅,除了左手上一枚用途不明的扳指外,周身上下再无一件象样法宝,当下都将他当作了徐泽楷的子侄后辈,此来想求个进身之阶而已

    不等徐泽楷介绍,龙象天君即一屁股坐回椅中,大手一挥,大大咧咧地道:“泽楷先生为人是没得说的,你放心,这孩子既然是你引见来的,日后我等自会照应着”

    徐泽楷笑容不改,先谢过了龙象天君的美意那白虎天君四下张望一回,见再无旁人进来,当即问道:“泽楷先生,今日李王爷专门设宴相待的是哪位贵宾,怎么还没到来?”

    还未等徐泽楷回答,衣袖就被纪若尘一拉纪若尘贴近了他,运起真元,以极低的声音问道:“这七圣山,不是邪宗吗?”

    徐泽楷微微侧头,笑意不变,同样低声回道:“现下大家同殿为臣,所以不分正邪……”

    纪若尘蓦地想起紫阳真人信中所言‘勿存是非之心’,当下点了点头,默然不语那白虎天君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忽地冷笑一声,道:“小家伙,现下大家同为李王爷办事,共事一主,何来正邪之分”

    纪若尘面色如常,心下却大惊,暗忖自己以本宗秘法耳语,别派之人若是道行没到八脉真人那一步,休想听了去可这白虎天君怎么看也不象能与本宗真人比肩的样子,他究竟有何秘法,能将自己的话给听了去?

    徐泽楷微微一笑,道:“白虎天君乃是有大智慧之人,通晓天下之事,知大体,通形势,明时务以天君的眼光,看破我们心中所想,并不如何为难”

    纪若尘知徐泽楷言下之意自是说白虎天君纯是猜测而来,并非真的听得到他们说话,当即释然只是白虎天君光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猜得如此之精准,的确是有几分本领

    白虎天君对徐泽楷这几句话显然相当受用,当下笑得一双长眼全然成了一道细缝,连带着对纪若尘的印象也好了起来他也大手一挥,对纪若尘笑道:“你运气不错,能有泽楷先生这么个长辈今后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啊,我兄弟两个还是能办点事的啊,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徐泽楷听了,当即向旁一步,将纪若尘让了出来,含笑道:“这位是我道德宗纪若尘纪师叔,大家今后多亲近亲近”

    “师叔!?”龙象天君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师叔?!”白虎天君一声呻吟,跌坐椅中

    “正是纪师叔目前暂列紫阳真人门墙”徐泽楷含笑道

    白虎真君突地精神一震,身形一弹,瞬间已到了纪若尘面前,笑得真挚灿烂,拉起了纪若尘的手,亲热之极地道:“我说纪小兄年纪轻轻怎么就有如此修为呢!看您周身上下没有一件法宝,原来心境修为已到了直指本心、不假外物的境界啊!做兄弟的虚长几十岁,心境修为却还远未到这个境界,惭愧,惭愧!日后大家多亲近!多亲近!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我兄弟两个还是能办点事的!!”

    纪若尘感受着手上传来的若大力道,脸上阵青阵白,现下他终于明白了徐泽楷刚刚为何反复强调白虎天君‘知大体,通形势,明时务’了这等翻手雨覆手云的见风使舵之功,确非常人可比

    他这边厢还未反应过来,龙象天君忽然一跃而起,刹那间也到了他的身边别看龙象天君身形高大健硕,这一跃轻如烟,迅如风,直是念动即到,令人叹服龙象天君大声道:“你既然是泽楷先生的师叔,那么云风仙长定是认得的了?”

    纪若尘一头雾水,道:“你是说云风师兄?那是常见面的啊!”

    啪!

    龙象天君双掌一合,将纪若尘的左手拍在其中,紧紧握住,然后大嘴一咧,黑脸上当即绽开一朵如龙似象的笑容,连声道:“纪小兄,日后若回山时,务要替我多多问候云风仙长!虽然已是十年不见,可是云风仙长当年的教诲我还谨记在心,只恨正邪有别,不能上西玄山拜会他老人家一下”

    纪若尘只有连连点头,哪里说得出话来?如此看来,这龙象天君也是‘知大体,通形势,明时务’之人,并不比那白虎天君差了

    只是,纪若尘心中微觉疑惑,素来只见云风道长庸庸碌碌,光顾着忙些杂事俗务,并无任何出奇之处怎么在这龙象天君口中,却是如此敬重?

    当下厅中的气氛又自不同,龙象与白虎两位天君搬了自己椅子,一左一右坐到了纪若尘身边,胡侃猛吹起来他们喧宾夺主,倒把徐泽楷晾在了一边

    好不容易等到洛阳王赐宴时刻,纪若尘才算摆脱了这尴尬时刻

    听松楼上早已排开宴席此席虽说是家宴,但席上所列仍是山珍飞鸟,游鱼鳌龟,无所不包单是那十六围碟所盛,就已极尽工巧之能事这一席所费之资,足当寻常百姓一岁用途而有余

    当纪若尘等人入席时,洛阳王李安已坐于主位,等候着众宾到来当时达官显贵宴宾,要在众宾到齐后主人才会入席,李安贵为封疆之王,有带甲任官之权,论起权势当朝已无几人在其之上,却首先入席,虚位以待,可见对众宾礼遇之隆,也显其气度与众不同

    行前徐泽楷早一一向纪若尘交待过礼仪规程虽然修道之士不拘俗礼,但基本之仪仍不可废

    宴只有一席,宾客共有九人,皆是形象各异,道行深厚之辈,看来李安于识人上确有独到之处席中惟有一个女子,纪若尘倒曾有过一面之缘,即是当日塞外夺人那一役曾经出现的景舆仙子事隔多年,景舆样貌反而更显年轻,只是纪若尘已自一瘦弱少年长大成人,气度风采全然不同,看上去景舆倒没有认出他来

    待宾客坐定之后,李安高举金樽,离席而起,朗声道:“常言道仙凡有别,想我李安本是一介凡夫俗子,能得诸仙抬爱相助,不知是几世方能修来的福份若无诸仙鼎力相助,我李安焉能有今日?诸仙皆是餐风饮露之士,这一席俗酒本难入口,奈何府中粗陋,仓促间没什么准备,还请诸仙海涵”

    说罢,李安即向诸宾施了一礼诸宾都纷纷还礼道:“王爷客气!”

    李安实已有四十二岁,但保养得极好,望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欣长,面貌清隽,一双凤目颇为狭长,望而知有贵气论起辈份,李安乃是当朝天子亲侄,自幼便受宠爱他以皇亲贵胄之尊,却又如此谦冲淡和,也难怪能够延揽得这许多道中之人为自己臂助

    李安待诸宾静了一静,又道:“今日这一席,一来是为答谢诸仙多日来相助之情,这二来,则是为道德宗纪若尘纪少仙接风洗尘,纪少仙年纪轻轻即能有如此之位,就是他日位列仙班,那也是指日可期本王何幸,能结识得如此人物!”

    纪若尘正自暗中观察着席中宾客及李安,此刻听得李安点到了自己的名字,当即起身谦谢他本就生得英俊,山中五年,授业解惑的均是修道界泰山北斗之类的人物,又见多了寻常修道人毕生也难得一见的法宝,更是身怀仙诀,不知不觉间,气度已自不同

    众宾早已看出他未佩法宝,也就更是钦佩这人心说来也是奇怪,纪若尘未报身份之前,在众人眼中,身无法宝自是寒酸之相待知了他的身份辈份,不佩法宝立成了修心有道之兆

    接下来,则是酒宴歌舞,宾主尽欢

    徐泽楷本就隐为诸宾之首,纪若尘既然是他师叔,当然更居上座,因此与徐泽楷分坐李安左右白虎龙象二天君道行深厚,本应第次坐之,但他们两个同时坐到了纪若尘的一边那白虎天君时时与纪若尘低语自不必说,龙象天君也总是扭过巨大身躯,寻着些话题与纪若尘搭讪

    众宾皆知七圣山二位天君乃是出了名的见风使舵之徒,此刻见他们如此卖力地向纪若尘示好,心中不免又将纪若尘看高了一线洛阳王李安见了,也是若有所思,开始着意结纳起来

    纪若尘五年隐忍,性子上早已不喜张扬,象今日这样成为宴上主宾,实是令他浑身不自在好在座上大多是修道之人,就连李安也是自幼修炼,小有一点道行,因而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到了修仙访道上来,这多少让他自然了些

    纪若尘身怀解离仙诀,对一切灵力宝气均是洞若观火,是以他虽然于各宗各派的道法都不了解,但谈论时对各家所长所短均有论述,见解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本源在座诸宾皆大为惊异,渐渐收起小觑之心

    纪若尘惯于察言观色,几句之后即知众人反应不对,于是再也不提自己见解,有人问起修道上的问题,只推说自已年轻道浅,没什么见识他这一谦虚,众人反而更是肃然起敬,心道他如此年轻就能拜在紫阳真人门下,果然能常人所不能,古来又道名师出高徒,紫阳真人代掌道德宗门户,所选的徒弟自然也是了不起的

    这一席酒,直从午后吃到日暮,方才散了李安酒意上涌,脚步已有些虚浮,不得不回后宫休息临散席前,他坚持要纪若尘暂住荟苑,那里最好的一间院落还空着,等日后再慢慢为纪若尘选择寓所居处二位天君也在一边大为附和,纪若尘却之不过,只得应了

    荟苑中一应仆从侍女都已俱全,纪若尘又无行李,直接就搬了进去龙象白虎二位天君又搬了几坛私藏好酒,硬要与纪若尘把酒夜谈,直闹到天明才肯归去

    两位天君私藏好酒与凡酒大不相同,酒劲极烈,余韵无穷三人喝了一晚,也都有了薰薰之意

    两位天君摇晃着回房之时,洛阳城城门刚开

    蒙蒙晨光中,只见远处官道上如飞驰来一辆轻车拉车的四驾骏马膘肥体壮,雄俊异常,赶车的车夫威严自生,马车又是华贵之极,守门的军卒还未看清车身上的标记属于当朝哪位王爷,马车已穿门而过,直入城去了

    那些守门的军卒刚刚不敢拦,现下自也不敢追,只能在心中暗叫声倒霉

    马车车窗上的锦帘忽然拉起,露出了一张即冰且媚,堪堪令人窒息的容颜她缓缓扫过街两旁的民宅酒楼,怔怔地想:“这里就是洛阳了吗?果然繁华呢!可是……现下已经到了洛阳,我又该干些什么?”

    洛阳城上,黄星蓝立在云中,看着那一辆马车笔直向着洛阳王府而去此时一个中年道士穿云而出,立在了她的身边,道:“夫人,我已知会了徐泽楷,他现下正在洛阳王府外候着呢!”

    黄星蓝点了点头,又哼了一声,看上去仍有些怒意未休,道:“这个若尘啊,真当此行是来游山玩水的吗?也不紧着些赶路,害得殷殷绕着洛阳城足足转了半个月!赵师弟,你说殷殷会不会看出我们的布置来啊?”

    那姓赵道人沉吟一下,方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殷殷小姐这个……不熟地势,想必是看不出来马车其实一直在绕着洛阳兜圈子”

    黄星蓝点了点头,也觉得他说得有理,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