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影看上去甚是纤瘦,男装打扮,面部清癯,模糊了男女之相,唯有眼神幽深莫测。
来人真如一道虚而不实的云烟,轻飘飘来到余慈身畔,展颜而笑。只在此时,才显出阴柔的女性之美。
余慈面无表情,甚至都不再看她,转而凝眸注视紫发道人。
在他看来,此人体外伤势已无大碍,五脏六腑,经脉窍穴也在激发的上清存神秘术中恢复,从身体上看,正逐步好转。
致命的在于神魂。
由于虎辇玉舆隐轮之车的功效,还有之前一段时间搜寻追踪的刺激,眼下紫发道人已经初步形成了神魂结构,识神、隐识、元神层次分明,又浑然一体。
如果余慈愿意,现在就可以让他“醒”过来。可那时候,醒来的紫发道人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
余慈的估计绝不乐观。
一时真不好下手,余慈心念波动,无声传讯:
“幻荣,你怎么看?”
身畔仅他一人可见的纤瘦人影,也就是自东海一别后,再无联系的幻荣夫人,用同样的方式,和他交流:
“形如柴薪,神如火焰,薪存而火熄,神灭是也。借外火而复燃,其状如是,其温如是,其光如是,其质如何?又如沃壤,形也;草木,神也;伐木刨根,又施种籽,复生其上,丰茂如故,其质如何?”
真似能勘破人心哪……
余慈嗟呀一声,没有任何掩饰:“我所惑者正是如此。不过,若余烬未息,若伐木留根,又当如何?”
幻荣夫人断然道:“星火燎原,枯木逢春;生死人、肉白骨,可以为之。”
“了解了。”
对幻荣夫人的见识和判断,余慈还是非常信任的。
幻荣夫人其实就是说,对待紫发道人这种情况,万万不能用外力强行催动,而应该像对待将灭未灭的火星、被伐去枝干的草木那样,小心维护一线生机不绝,静待其复燃重生。
当然,其中的过程,绝不是那么简单。如何在不影响紫发道人复生过程的前提下,维持生机不灭,足以难到此界九成九的修士。也就是余慈这样掌控生死存灭法则的强人,才有这番底气和能力。
思路既明,余慈自然就好下手了。
不过数息时间,余慈已将紫发道人处理完毕,要纪遥小道士仔细照看,不得轻动,又看千宝道人还在措辞写信,干脆继续“发呆”――其实就是和幻荣夫人交流。
余慈的心情很好,幻荣夫人的判断,不只是解决了紫发道人的问题,也解开了他心中某个占压已久的疑惑。
开心之下,聊起来也随意:
“你这是分身?”
幻荣夫人笑吟吟应道:“正是,非常时期,就不在此界添乱了。”
余慈面皮微动:“呵,恭喜。”
他不久前才见识到地仙大能“作用”,自然明白幻荣夫人为何如此――只有地仙级别的强者,才需要顾虑对真界天地法则的压迫性。
毫无疑问,经过了十多年的适应和修行,幻荣夫人真正站在了地仙境界上,成为了此界最顶尖的存在。
坦白讲,刚刚的好心情,相当变得有些复杂了,或曰喜忧参半。无论如何,控制一位地仙为己所用,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像幻荣夫人这般,野心勃勃,不甘人下之辈。
“比不得主上,早早迈入真实之域。”
幻荣夫人到是颇有为人臣下的风范,轻捧他一回,但转瞬就再次表现出勘破人心之能:
“近来主上似乎在调整信众根基,到这边的话,恐怕就要到域外去了,目前妾身的位置是……”
幻荣夫人说了三处外域地点,都是她近年来的修行之所。
余慈都记在心中,同时目光流转,有如实质,似乎可直接触摸幻荣夫人的面颊。
“此事还要谨慎为之……你觉得,我还欠缺什么?”
幻荣夫人笑语应道:“种魔之术,终究不是神道正途,主上的调整无可厚非,也容不得妾身置喙。只不过,妾身以为,用的什么样的锁扣,就要拿对应的钥匙,才能条通理顺,不起波澜。”
余慈唔了声,心中暗忖:你这些年来,果然是用了一番心思钻研啊!
如今到他这个境界,一些事情也不用再故弄玄虚,当下就是慨叹道:
“此事我也知晓,只是照神铜鉴不易为啊。”
幻荣夫人也是叹了口气:“果然是它。”
显然她对控制自己的真正手段也早有判断,只是从余慈这儿再确认一番罢了。
余慈没有再回应,这种事情,不适合与幻荣长谈。他转换话题:
“刘显东如何了?”
“妾身当缓缓图之。”
“哦?”余慈有些奇怪,“此人资质倒也无甚出奇。”
他和幻荣夫人的交流,早在追及刘显东时,已经开始,也是幻荣夫人自愿请缨,降伏刘显东和噬原虫,他才那么轻易放手。
照余慈的想法,以幻荣夫人的本事,处理起来,不过翻掌间事,哪用得着缓手?
幻荣夫人笑道:“此人乃惧死之辈,故而我以生机诱之,以死惧之,借主上之故技,使其时时刻刻都走在生死边缘。正是这样的处境,让他不断地激发潜力,修为提升还在其次,主要还是令其渐渐适应‘外力’的存在……期以十载,其信成矣。”
“十载?”
“神道之事,不以资质论人,亦不可不慎。”
幻荣夫人笑容飘忽:“此人身陷死局,意志不坚,取之易也。然而今日信我,明日信彼,收之而用?不如期以长久,改其质,移其性,以待来日。
稍顿,她又道:“更何况主上已捅破了穹庐社的阴私,不知有多少人惶恐不安,若操作得好,可借其人做一番局面。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岂不妙极?愈是隐秘稳妥,效果愈佳。”
余慈缓缓点头,幻荣夫人所谓的“改质移性”,他是不怎么信服的,但其后面的理由却非常有力。
此时,千宝道人已经写完了信,以神念刻于玉简之上,只待发出。余慈也不再多聊,只道:
“近段时间,我多有用到你的地方,不妨以此分身常驻左右。”
“喏。”
余慈忽又心念微动,问道:“如今你也收取信众,不知其后意欲何为?”
幻荣夫人悠然道:“本想欲染无疆,得无上之果;如今暂且退而求其次,在主上与那几位之间,伸一伸脚吧。”
言罢,她莞尔一笑,身形烟消云散,再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