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成首度萌生退意。
天遁宗虽然具有最为凶厉的暗杀剑意,却从来不提倡狭路相逢那一套,而是一贯地详细策划,周密准备,用耐心捕捉时机,用技巧创造时机,不发则已,发则必中。
现在退去,倒是暗合要旨,并不丢人,但要背上沉重的担子,等他卷土重来,定然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而其间一切心法外泄的风险,都要由他一人承担。
即便如此,也比横尸在此,强出太多。
起了退避之心,屈成反倒活络了不少,他甚至放缓了口气:“如果元君坚持要换‘熔影遁’,我是做不了主的,也请容我向宗主禀报,等一些rì子。至于这……”
“你去说便是。”
冷淡的语气,实在没有任何诚意。言下之意,也就是“余慈和玄黄杀剑由我管着,至于其间发生什么,与你无关”之类。
若不是为你那炼丹的本事,还有你背后的那些故友,宗门早踏平你那山谷,吐一吐多年的怨气? ……
可惜,就是这种时候,屈成也不好把这话明摆出来,他又咬起了牙,压低声音道:“本门与元君是多年的交情,若因此一朝毁丧,岂不可惜?记得前段时间,元君还为徒儿量身订做了几份法器,里外的情份……务必三思啊!”
没了就交情,就是仇家,你薛平治不惧,自家的徒儿也不怕吗?
既曰“量身”,该有情报,天遁宗自然是有了的。
这是明摆的威胁。
薛平治则是拿出针锋相对的姿态:“彼此彼此。”
谈判就此宣告破裂。
屈成彻底不言语了,而一旁俞南则平静开口:“请元君先行。”
两仪圈再次发动,���鞴饣�分明向内收缩,百里地气,受圆环控制,尽集于此,又受法宝运化,几归于混沌。
圆形区域内,五个散修真人挣扎得更加剧烈。
两仪圈的三类威能,一是禁制,二是虚空,三是归寂。
这里尤以第三种最是恐怖,所谓“归寂”,即是重置根本,复归浑沌。听来玄乎,其实对修士而言很简单,也很致命――败在此圈之下,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削去道基,千年修为,一朝毁丧,直接从长生境界跌落,那时当真是生不如死。
五个散修真人,连告饶的心思都有了,可在两仪圈的压迫之下,别说告饶,就是开口都难。
屈成在暗处看得眼皮直蹦,他不关注五个散修的死活,却必须知道那余慈和玄黄杀剑的结果。
俞南只为薛平治压阵,任他在一旁观看,并不驱逐。
眼看着五个散修真人就崩溃掉,比他们的位置靠上一些,即玄黄杀剑之外,忽地腾起一道光雾,在地层间铺展而出,似水光,湛然无所见;似烟气,缈然无所存。而倏乎之间,多峰并出,辗转曲成,化成一个奇妙的形象。
三尺之龟,五尺之蛇,龟静而蛇动,静伏而动出,四点幽红之光,点缀睛眸,亦有yīn阳之气,静而如渊,动而化生,周流盘转,堪堪与两仪圈相持。
“玄武?”
屈成心头震动,两眼放光,已施以秘法,见那玄武法相之上,烟气之中,有大小星点,掩映生辉,更有极微之光交错,茫茫如雾。所谓烟气,实是辰星生烟,氤氲而成。虽是千里地层之下,却上应天垣,玄机备具。
他的心思再度动摇:“真的不是?看起来倒似是当年上清法门……”
未等想个明白,龟蛇之上,一声雷响,生机化育,箐英宝聚,yīn阳之气开窍应机,天然变化,成就一具人身。
两仪圈重压之下,金铁化汁,土石成汤,这具人身之外,也略显迷蒙,乃是受压之相。可他头结道髻,身披星衣,腰下悬无鞘之凶剑,两足踏龟蛇之法相,腰脊挺直,从容自若,自有仙姿。
他双眸顾盼神飞,全不以受制于两仪圈为苦,向薛平治打一个玄门稽首,开口道:
“元君请了。”
薛平治眸光幽冷,盯着具化的人身,不言不语。
倒是旁边俞南,用大还心镜神通一照,低声道:“分身?呃,投影?”
他还是首次打个磕绊,暗处的屈成霍然动容,想来若非薛平治做不到,亦应如此。
所谓分身、化身、第二元神,说法不一,内涵倒也差不多,都是以无上神通,分出一个自具意识、兼有独特威能的生命,是一等一的大神通,非地仙、神主级别的莫办。
偶尔有大劫法宗师能做到,却也要借助傀儡等办法,像是辛乙,使的差不多就是这种门道。
当然,也有像陆素华、陆青的“天魔裂魂化身”之类的专修之法,那是另外的情况,不属此列。
至于投影之流,则要等而下之,只不过是将自身的力量,通过某种方式暂时具现出来,在修行界中,至少有上百种法门,能够做到,有些极端的法门,只要能修出yīn神,也就是通神水准,就勉可为之,但威力能不能敌得过阿猫阿狗之类,就没法说了。
就常理而言,分身的价值,肯定远远超过投影,相应的,伤害到分身,对本身的损害,也是相当严重。
但另一方面,投影的成本,也要远远小于分身,说到底不过是力量的遥空具现而已,砸碎一二十个,又能怎样?
根据不同的价值和作用,分身和投影自有它们不同的用法。
可像余慈这种,一具投影,就能够驾驭玄黄杀剑,横贯北地三湖,和盖大先生、谷梁老祖这样的人物攻守厮杀,这不是奇迹,而是荒唐。
若非亲见,而是有人单独拿出来说道……
看心情吧,稍差一点儿薛平治就会直接拿两仪圈砸死他。
但现在,她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个心思了。
因为余慈用这种方式证明了,要么他的实力已经强到了让投影也能够横行此界的程度;要么他就是修炼了一种可以让包括地仙级别的大能也要为之嫉妒的独特法门,可以用最简单的投影,展现出极大比例的力量。
这些本与薛平治无关,可放在此时此地,自有它不能忽视的影响。
最简单,最本质地讲,这是什么?这是不败之地!
就算将这具投影撕成碎片,碾成渣子,这个余慈仍然是站在不败的立场上,没有人能把他拉下来。
除了薛平治,无论是已现身的俞南,还是隐在暗处的屈成,面sè都变得无比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