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微微的冰凉感在脑海中蔓延开,丹尼尔略有些混沌的思绪很快变得清醒起来。
安全跳板一切正常,脑内端口已经导向受控的浅层意识海,记忆伪装和多重套壳在如常运作,赞美域外游荡者――自己的头脑重重武装,没有任何人可以从那毫无瑕疵的心灵壁垒中窥见到一丝一毫的异常。
哪怕对方是个强大的大主教。
丹尼尔心中安定下来,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心灵世界,而在这个精神层面的世界中,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异常。
“您是哪位大主教?”他带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和冷静问道。
对面的女性用了一副陌生的面孔,这幅面孔恐怕是为了此次谈话临时生成的,这是掩饰身份的行为,但丹尼尔还是询问了一下,这是一个胸怀坦荡的永眠者教徒在敞开心扉与一位陌生大主教交谈时的正常反应。
“不必在意这点,这幅面孔只是一层交互媒介,现在是最高主教团在与你交谈,”对面的女性淡淡说道,“请做好准备,回答我们的问题。”
丹尼尔露出顺从的模样:“是,我必不会隐瞒。”
对面的女人满意点头,随即问道:“最近一段时间,你在调查位于奥尔德南地区的教会同胞,是否有此事?”
“确有此事。”
“这并非你作为安全主管的分内之事,进行上述调查的原因是什么?”
“近期出现了许多关于心灵网络发生故障的流言,安全系统亦检测到部分节点存在反常波动,我担心网络安全受到威胁,因此展开调查。”
“为何没有主动上报,而是选择私下活动?”
“我不确定情况细节,因此想先确认问题是否出在安全系统上――如果问题与安全系统有关,我会按照规定自行处理,如果与安全系统无关,我自然会上报最高主教团。这是为了节约教团人手,提高调查效率”
“此解释合理……”女性说着,话语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其背后的最高主教团在进行快速商议,片刻之后她才继续说道,“你刚才提到安全系统检测出部分节点存在反常波动,具体是什么情况?”
丹尼尔立刻便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发现了‘空白连接’,一部分节点保持着和心灵网络的连接,但却没有任何数据传递的记录,我怀疑有大量的计算力资源正在以隐秘的方式被转移到监控之外,或被网络中的漏洞‘吞噬’……”
他说的十分坦然,因为这确实是他的安全团队近期在心灵网络中发现的异常现象!
而他又十分确定一点:那些异常流失掉的计算力绝不是被主人的“起源空间”所吞噬,因为后者所需的计算力配额早已被他从心灵网络的最底层进行了“合理分配”,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异常流失”的,他和他的安全团队观察到的,确实是真正的“异常情况”。
这些去向不明的计算力,想必就是最高主教团最近在想办法遮掩的事态的一部分,而丹尼尔选择此刻将其说出,除了是因为判断出时机已经成熟、需要展现出自身的实力和价值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他是心灵网络的安全主管,是主教阶层中权限最高之人,如果心灵网络的恶性事态已经发展到最高主教团无法遮掩的地步,那么他必然,也必须是最先察觉异常的人!
这时候他要是说自己还没调查出任何敏感信息,那不是对自身的保护,反而是在说明自己有问题!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下来。
丹尼尔突然产生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感觉――他觉得这房间之外的整个世界都瞬间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中,似乎天地间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安安静静的房间,这里被屏蔽着,被封锁着,被最高主教团的每一双眼睛注视着。
眼前的女性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丹尼尔知道,最终的审视开始了,而如果自己未能通过,那么他对这间房间的感知将不再是错觉――这个天地间唯一的“房间”会立刻成为自己的心灵囚笼,他的心智将永远被困在这个房间里。
结论很快便来到他面前――那位女性露出了一丝微笑。
“丹尼尔先生,你是否愿意为教团做出更大贡献?”
“更大贡献?”丹尼尔假装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您的意思是……”
“你现在有机会进入最高主教团,成为大主教的一员,你在网络安全和网络架构方面的才能对我们而言至关重要――而你所关注的,关于心灵网络近期异常波动的问题,也将随着你获得更高的资料调取权限得到解答,”女性平静地说着,眼神中倒映着丹尼尔的身影,“丹尼尔先生,同时我们也将提醒你一点――更高的地位意味着更大的责任,你一旦面对了教团更深层的秘密,是没有机会回头的。
“所以,现在你还有选择的机会――你的选择是什么?”
丹尼尔进行了片刻的、表情肃穆的思索,随后抬起头,肃然说道:“为了教团的利益,我早已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
这句话刚落下,整个房间的“封闭”、“唯一”之感立刻烟消云散,那些凝滞的阳光和灰尘就如破裂的镜子般四分五裂,向各处崩解消失,原本的卧室眨眼间便化为了一间金碧辉煌的大厅,而丹尼尔自己,正坐在大厅中一张巨大的圆桌旁边。
圆桌旁坐着许多身穿白色或黑色法袍的身影,那些描绘着寂静星辰和螺旋花纹的法袍分别代表着“醒来的梦境”和“安宁的深眠”,这些身影从各自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对丹尼尔鼓着掌。
“欢迎加入我们,丹尼尔先生,”圆桌对面,一位身穿白色长裙、笑容温和恬静的女士也站了起来,“你的加入对我们而言非常重要。”
丹尼尔瞬间便认出这位女士的身份,并猜测到对方应该就是刚才和自己交谈的那个“界面”的主要人格,他随即起身致意:“赛琳娜・格尔分大主教。”
“无须多礼,”赛琳娜对他点了点头,“丹尼尔先生,你已获得晋升,坦白讲,这晋升有些仓促,我们没来得及为你准备更加正式的仪式,甚至没办法在现实世界向你庆贺,这一切,还希望你能理解。
“另一方面,你现在应该还有些困惑,对成为大主教之后的身份转变想必也有些茫然,原本我们应该给你更多时间来慢慢适应,但现在情况比较特殊,我们需要你尽快了解一些事情,尽快进入状态……
“具体的情况,教皇冕下将亲自对你解释。”
丹尼尔保持着礼貌且平静的表情,但在听到“教皇冕下”一词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神经瞬间紧绷起来。
而几乎在赛琳娜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团不定形的星光云团便已然出现在圆桌的上空――
丹尼尔根本不知道那团星光云团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事实上他甚至怀疑那团不定形的星光其实从始至终便漂浮在这个会场的中央,只是他的感官完全忽略了后者的存在!
下一秒,丹尼尔便瞬间低头,恭敬行礼:“教皇冕下!”
“抬起头吧,”那星光云团涨缩蠕动着,一个声音则直接在丹尼尔脑海中响起,“我将直入正题――你可还崇敬神明?”
丹尼尔的回答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我对神明已无敬意,�k们的存在只令人恐惧。”
这,才是一个真正的黑暗教派追随者的标准答案。
世间无数不解真相的人对三大黑暗教派都只有恐惧和误解,他们总认为那些黑暗教徒是神明的极端追随者,是因对信仰过度狂热扭曲才堕落到了人性的阴暗面,甚至一部分底层教众在入教之初也会抱着这样错误的想法,但只要真正接触过那些扭曲的堕落神术,真正接受了较为高层次的“洗礼”,接触过那些隐秘的知识,任何一个黑暗教徒都会知道他们真正的“信仰”是什么。
“很好……”星光云团对丹尼尔的回答似乎非常满意,“那么,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将是绝大部分世人都难以想象的真相……神明,不但令人恐惧,更是一道施加在所有凡人身上的枷锁……”
丹尼尔眨了眨眼。
他知道这点,他还知道这道锁的名字叫“心灵钢印”,他的主人一直在研究这个钢印,在起源空间里,有数以百计的、带着正规编制的研究人员都在研究这个钢印的问题。
他甚至怀疑若干年后关于“心灵钢印”的知识会出现在塞西尔的初级课本上。
但在这里,他还是要适当地露出惊愕之色:“一道枷锁?!”
教皇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是的,一道枷锁,而永眠者教团七百年来一直在做的,便是找到挣脱这道枷锁的途径。”
这一次,丹尼尔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而且他相信,即便是他的主人,那位域外游荡者,在听到这些信息的时候也一定会露出意外和好奇的神色。
“挣脱枷锁的途径……”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凡人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让凡人的心智在一个不存在神明的沙箱世界中运转,直到凡人的心智离开神明的视线,直到众神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中断,”那个声音继续在丹尼尔的脑海中回响着,“这个计划……被命名为‘第零号项目’。”
第零号项目!
丹尼尔的呼吸禁不住停顿了半拍,继而涌上心头的,便是由衷的喜悦。
他终于接触到了这个项目,终于能够了解它的真容了!
这个隐藏在重重迷雾中的,被最高主教团直接控制的项目,竟然与心灵钢印有关?
紧接着,他便联想到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在心灵网络中的诸多异常,并将很多线索联系了起来――
这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凝重,语气变得严肃:“难道……这个项目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怀疑……”回答他的是赛琳娜・格尔分,这位已经存活了七百年,如今以精神体的方式和心灵网络共生的大主教一边说着,一边摇了摇头,“我们怀疑第零号项目的某个沙箱内,出现了神的力量。”
……
午后安静的房间内,黑发的玛丽正低着头,沉浸在高数练习题的海洋中。
随着最后几个数字与符号落在纸面上,这位醉心学习的女法师终于抬起头来,看了正在安乐椅上安睡的导师一眼。
导师睡得似乎很沉。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导师都很难有睡觉如此安稳的时候――令人难以忍耐的神经性头痛和幻听幻视现象折磨着老法师的精神,在让他愈发暴躁易怒的同时也剥夺了他安睡的权力,这种情况一持续就是十几年。
是那位“主人”的赐予,让导师有了好转的机会,也间接拯救了导师身边每一个饱受折磨的学徒。
那位“主人”很可怕,直到现在,玛丽每次进入那个“起源空间”都会忍不住有些紧张畏惧,但在同时,她也对那位“主人”有着不可避免的感激之情。
导师突然动了一下身子,让玛丽从短暂的走神中惊醒过来。
她赶紧起身,走向安乐椅:“导师,您醒了?”
丹尼尔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房间,看到了熟悉的学徒。
老法师发出一声轻叹:“这次……可真是有大事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