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任家是一张长方形的木质大饭桌,容纳这么多人吃饭也绰绰有余。
在任家,最大的家具差不多就是这个饭桌了,任妈对吃饭的舒适有着奇妙的执着,人不能挤人,菜不能挤菜,桌面要披桌布……不提饭菜味道如何,但至少每次吃饭的摆桌都挺好看,让人有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按任妈的话来说,就是衣食住行才是人生最重要最必要也最日常的事,与其进行奢侈消费,还不如在能力范围达到最好的日常体验,生活都会舒服很多。
很明显,任妈对任索的言传身教十分成功。
“哥,啊~”
任索张嘴接受妹妹的喂食,还没咀嚼完,旁边的古月言就伸筷子过来:“索先生,来~”
月言,你夹着那块是鸡中翅啊!
不过任索牙口好,鸡中翅也能一口闷,噼里啪啦地咬碎鸡骨头,连忙扒两口饭咽下去。
“小~索~”
乔木依笑盈盈夹来一条沾了酱油的九节虾,任索这个有经验了,先用牙齿翘开外壳,再凭借灵敏的舌头将里面的虾肉卷出来,轻轻一吐吐出虾壳,非常完美。
“索。”
东承灵也不甘示弱,夹来一块比他嘴巴还大的红烧狮子头――这个份量的狮子头,基本可以让成年人吃完两碗饭了。
任索有些迟疑地看了东承灵一眼,想伸筷子过去将狮子头夹到自己碗里。
东承灵忽然意识到什么,筷子用力一夹!
狮子头瞬间一分为二!
切口整齐!
汁水爆裂!
任索的心也随之震了一下!
这时候东承灵再夹过来,任索当然是十分乖巧地一口吃了半个狮子头。
小玖忙着喂猫,手也不够长,只能一脸歆羡地看着哥哥姐姐们的嬉戏。
旁边的任妈哪里还吃得下饭,电视机里播着的午间肥皂剧也无法吸引她的注意力。她看着大家你一口我一口地喂食任索,任索从头到尾就没夹过菜,一直都在扒饭,一直在咀嚼……仿佛任索重回三岁境界。
她看了看自己对面的任爸,后者居然一如既往地吃饭夹菜,愣是没被旁边这种奇观吸引注意力。
任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嫁给了一个机器人。
你怎么能忍住不看的?
我心里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宣泄爆发,你为什么能这么镇静?
正常人现在都该拿出手机拍视频发抖音发朋友圈发微博了吧!?
“老公!”
任妈一声大喝,打断了任索的暴食之刑。
任爸看了她一眼,鼻子轻轻哼了一声:“嗯?”
“亲爱的,张嘴。”任妈夹起一根青菜送过去,声音高低起伏,婉转扭捏,完全就是在模仿东承灵刚才四人的语气!
噗。
任索和妹妹都瞬间捂住嘴巴,挡住自己笑喷出来的饭菜。跟自家爹妈生活十几年,从来没见过温柔老妈的他们,哪里挡得住这种突如其来的史诗奇观?这简直是降智打击啊!
其他人微微脸红又有点尴尬,东承灵最镇静,还能正常吃饭;乔木依已经别过头在憋笑,双肩一抖一抖的;古月言最弱,笑又笑不出来,憋得眼睛都有点流泪。
然而,全场最为自然冷静的,还是当事人任爸。
他若无其事地吃掉那根青菜,甚至还轻轻含舐了任妈的筷子,然后夹起一块鸡中翅,先是自己咬开一根鸡骨头,然后再夹给任妈,非常自然地说道:“达令,张嘴,啊~”
噗!
任索几乎将整只手放在嘴巴里咬,才能抵挡住这汹涌的笑意;妹妹已经彻底不行了,抱住任索的手将脑袋埋在任索怀里发出吃吃的笑声;东承灵依旧平静,只是嘴角不停抽动;乔木依捂住嘴巴发出风铃般的笑声,而正在喝水的古月言,根本就忍不住,直接转过头一口水喷在任索脸上。
任妈一边吃鸡中翅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知道错了吧?就你们还想晒我们恩爱?你们这些伎俩,我们二十几年前就玩腻了好吗,你爸还喜欢放洋屁呢,一句达令一句亨尼的。”
古月言连忙拿纸巾帮任索擦干净脸,不好意思说道:“对,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你们也不需要说对不起,是他对不起你们,还对不起我。”任妈哼哼说道:“老实吃饭!”
“是――”
他们这边说着,那边任爸剥好了一只虾,蘸好酱油递到任妈嘴巴:“达令,来。”
“行了行了,两个老家伙就别玩这种把戏了,多难看。”任妈支吾一声才吃掉虾。
任爸笑了笑,说道:“没关系,可爱的人老了也一样可爱。”
一・转・攻・势。
晒了一波狗粮的任索等人,却是被任爸任妈反过来输出狗粮了,简直甜得掉牙。大家根本无法将视线从他们两个身上移开,几乎所有人都看得眼睛发亮。
吃完饭,任星美就拉着任索在沙发上坐着,挨着任索的手臂,不知道在想什么。古月言也一样,坐在任索旁边挨着,不停玩弄任索的手掌。
任索旁边没位置了,东承灵和乔木依只好坐在另外一边。东承灵依然平静,但乔木依却是下意识地牵住东承灵的手,十指紧扣。
东承灵看了乔木依一样,乔木依眨眨眼睛,故意挠了挠东承灵手心,恶作剧般嘻嘻一笑。不过东承灵一点都不介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乔木依的脑袋,轻声说道:“可以的。”
乔木依微微一怔,嘴里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话别过头去。然而过了片刻,她就沿着沙发滑到东承灵身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挨着东承灵,轻轻摩擦东承灵的小手。
她们这次来任家,自然不是临时提议,而是早有预谋。
首先,在情敌眼前秀恩爱,在大庭广众秀恩爱,都难以撼动其他人的心理防线。因此来任家,在任爸任妈面前宣示自己对任索的主权,能进一步刺激其他人。
其次,无论「嫉妒试炼」成功失败,来任家见家长,获得任索家长对自己的祝福,都是身为伴侣的她们所必须达成的人生成就之一。
最后,她们也希望任爸任妈看见自家儿子的荒唐事,能够做出有效干预,为这个一团乱麻的多角恋加入新的变量――每个人都相信自己可以利用这个变量进一步增加胜算。
然而,她们计划里的目标几乎没有一个成功。
反倒是她们自己,被任爸任妈完美反杀了。
如果是普通人秀恩爱,她们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触,然而任爸任妈这对结婚生子二十多年的夫妻,依然可以随意交织出堪比她们的爱意,专一,不变,死生契阔,白首不分离……
时间没有在他们的爱情上留下痕迹,反倒是他们的爱情赢得了时间的见证。
她们又是感动,又是难受。感动是因为任爸任妈,难受是因为自己。
哪怕她们有再多理由说服自己,但她们依然想收获一份经历时间会越加璀璨,经历磨难会越加纯粹,永生永世仅属于自己的,完美的……爱情。
她们是谁?同阶无敌的对策局副局长,咫尺天涯的空间修士,潜力巨大背景深厚的月神使徒,掌控时间的小富婆……
然而,身为普通人的任爸任妈所拥有的宝物,她们却永远都得不到。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么简单的愿望,就是无法达成。
无论再有钱,再强大也不行。
魔王燃烧众生怨恨,却无法燃烧人的爱意。
空间挪移皆在一念之间,却无法禁锢人的情动。
月光繁华横亘夜空普照万物,却无法占据人的心房。
时间铭刻一切磨灭一切,却无法湮灭人的思念。
世间文字八万个,唯有情字最伤人。
任爸任妈回到客厅,看见沙发上这几条心情纠结的咸鱼,不禁露出笑意。
任妈看着任爸摇摇头:“你啊……故意的?”
“基本操作,坐下。”任爸扶了扶眼镜:“看了这么多年胃痛作品,我也不是白看的。”
这是思想平等解放的现代,不是女性地位低下的古代,更不是弱肉强食的异世界。
贪婪才是人类的天性,占有欲才是爱情的本质。甘心付出而不求回报,只是一种近乎舔狗的自我满足,活在自己幻想中的愚蠢感动。
教了那么多年高中,见过那么多学生情侣,任爸对年轻情侣的感情变化再熟悉不过了,多角恋也见过不少次。
除非任索真的用某种洗脑法术扭曲了她们的感情,否则谁会甘心共享自己的爱人啊?除非她们都有某种癖好――哪有这么巧!
果不其然,稍微一刺激,她们就陷入纠结和思考之中。只要理智回归,她们自然会降低爱情的比重,然后便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儿子,错误的方式,只能得出错误的结果。
纯爱才是世间真理,多角恋是没有前途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由为父来帮你斩断是非根!
“儿子,跟我来。”任爸招呼任索一声,给任妈投去一个眼神――交给你了。
任妈回应一个坚定的眼神――交给我吧!
自家老婆应该是明事理的好人,任爸便很放心地带任索走了。
任索离开后,大家回过神来,东承灵抱住乱跑的小玖,黑猫也跳到任星美怀里。大家看着任妈,一时间谁也没出声,仿佛隐隐预料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任妈坐在一边,轻轻叹了口气,笑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喜欢我儿子什么……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好像有点无聊,因为爱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而爱上之后,他的一切就全都是理由。”
“你们刚才看见我和我老公恩爱,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是不是联想到自己明明也是真心爱他,但却不得不跟别人一起分享,连秀恩爱还要争着抢着你前我后地排队?”
大家脸色一暗,甚至连东承灵都无法例外。
“我也不知道你们怎么忍下来的,反正我和我老公谈恋爱的时候,偶尔看见他跟其他女生讲话,只要那个女生跟我差不多好看,我就很难受很委屈,想找他打一架出出气。”任妈笑道:“我儿子居然四肢健全地回来,我其实是有点惊讶的。”
“你们能够忍下来的,是不是因为你们其实不怎么爱他?只是为了其他利益才跟他在一起?”任妈猜测道。
“不是!”
四人异口同声地大声反驳,然后乔木依牵着东承灵站起来,气鼓鼓地看着任妈,咬着下唇反驳道:“我……我们都是跟小索有各自的经历才会死心塌地喜欢他,我们的爱情虽然没契妈你那样经过岁月的沉淀,但也不是你能侮辱的!”
大家惊异地看着乔木依。
乔木依反驳很正常,但她这次是为大家一起反驳。
一种莫名的感情,在她们互相之间连接起来。
“如果我冒犯了,那我说句对不起啊。”任妈笑着道歉一句,然后又是咄咄逼人地问道:“那就算你们现在会喜欢他,那以后呢?你们会永远喜欢他吗?普通夫妻尚有七年之痒,你们能撑多久?”
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
谁也无法确定未来的事。
“妈。”
任星美看着自己老妈,深吸一口气,双手做出喇叭的手势,大声喊道:“我喜欢我哥!”
“我永远喜欢我哥!”
任妈抖了一下,苦着脸说道:“小点声,小点声,街坊会听到的。”
“妈!”任星美重重说道:“这就是我的喜欢。”
“我是无法确定我未来还会不会一直喜欢他,无论我多自信都确定不了,毕竟可能未来我死了,未来他死了,或者突然爆发星球大战之类的。”
“我说这句话,并不意味着我能预见未来,只是我现在对他的喜欢,可以让我无视世俗观念的束缚,无视别人对我的看法,甚至冒着老妈你可能跟我断绝关系的风险,也要在这一刻证明,我会永远喜欢我哥。”
跟自己女儿大眼瞪小眼,最终任妈苦笑一声:“真是败给你了,行了行了我信你了,你别那么大声了,我之后都不知道怎么跟邻居解释……”
她顿了顿,又问道:“就算你们能确定自己的喜欢是真的,也能保证自己会一直喜欢他,但你们也知道……你们的感情是有缺陷的。”
“你们永远都有第三者……你们厉害一点,甚至还有第四者第五者第六者。”
“普通夫妻尚会产生怨恨,你们……我甚至不怀疑,你们的不满迟早会累积到一个爆发点。你们就像是一连串的炸弹,一旦引爆,所有人都会粉身碎骨。”
任妈说道:“我不仅仅是为你们好,更是为我儿子好――我知道你们都是很厉害的超凡者,我儿子虽然也挺厉害,但他这个人对亲人朋友向来没什么戒心,我骗他简直易如反掌……反正,如果你们对他有了歹心,我怕他会死。”
“不仅仅是你们,你们都是好女孩,你们的父母亲人也不可能允许你们这么荒唐。万一你们的亲人找我儿子麻烦怎么办?”
“现实的重力也是很沉重的。”任妈轻声说道:“身为一个母亲,我也只希望我儿子能平平安安地结婚生子成家立业。”
大家面面相觑。
任妈这个问题太尖锐了。
正如任妈所说,她们这些天看见其他人跟任索亲密互动的时候,心里自然会产生许多不满。
哪怕是跟露娜关系最好的古月言,在看见露娜跟任索亲热的时候,心里也是无法抑制地产生嫉妒和愤怒。
这种不满既有对任索的,也有对其他人的。
但幸好她们也能限时独占任索,可以尽情地利用任索发泄不满,所以她们的心态还算正常――任索这些天被当成洋娃娃一样激烈玩弄,很大一部分是她们的情感需求。
然而,现在可以发泄不满,以后呢?
任索迟早要和她们加深关系的。
迟早要做更多爱做的事。
她们真的能忍得住吗?能及时将所有不满发泄出去吗?真的能保证自己不会一时冲动打爆任索吗?
“我会努力的。”
古月言抿紧双唇,眼冒泪花,但语气坚定:“我会努力的。”
“我会说服我哥和我爸,他们不答应也没关系,以后跟我共度一生也不是他们。我毕业后很快就能担任重要工作,能够经济独立与索先生互相扶持。”
“至于对其他人的不满,”古月言深吸一口气,认真说道:“我会努力消除的!”
说着,古月言忽然抱住旁边的任星美,任星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古月言的美胸,强忍住埋胸的冲动,非常礼貌地搂住古月言的纤腰。
任妈明显惊了:“你这是……”
“我会和她们成为更好的朋友。”古月言松开任星美,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我会努力适应她们,将她们也视为家人的存在,努力弥补感情的缺陷!”
“只是朋友啊……”任妈有些可惜地松了口气。
乔木依眨眨眼睛,晃了晃跟东承灵十指紧扣的手,“妈,我们是好朋友哦,不会打架的哦!”
东承灵忍不住露出笑意,朝任妈点点头:“我的意思,跟她们一样。”
任妈叹了口气:“但你们这样委屈自己,值得吗?”
东承灵平静说道:“如果按照普世价值观,那当然是不值得。”
“但姐姐我愿意。”
噗。
其他人差点笑喷了,东承灵忽然自称‘姐姐’就已经够厉害了,而且还在比她年长二十多岁的任妈面前自称‘姐姐’,这种奇妙的画面,恐怕会成为她们一生中难以忘记的名场面。
任妈也忍不住笑了,她看了一眼其他人:“你们也是这个意思?”
大家点点头。
小玖抱着黑猫喊道:“小玖也愿意!露娜也愿意!”
“喵~”
任妈耸耸肩,站起来说道:“那你们走吧。”
大家面面相觑,任星美有些委屈地问道:“都这样了,老妈你还是反对我们吗?”
“不,我的意思是,你们带索仔回去吧,我们这里又没有给你们住的地方――索仔那张床可躺不下你们几个,这个屋子的隔音也没那么厉害。”
古月言微微脸红,问道:“那……阿姨你是支持我们了?”
“支持?我当然是支持啦。”任妈笑道:“你们对我儿子的感情是真的,能保证以后会一直喜欢我儿子,甚至互相之间还能融洽相处……我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我这下子多了四个……三个好儿媳和女儿,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乔木依问道:“那妈你为什么刚才一直在质问我们?我们还以为……”
任妈:“我只是帮你们分析未来会遇到的困难,既然你们都有信心和办法去解决面对,也不介意一起做我儿媳妇,那我为什么要做小人去妨碍你们?我又不是脑顽固,仔大仔世界,索仔的幸福最重要。”
“去吧,带任索回家吧。对了,如果你们需要我帮忙去跟你们的亲人商量,不要客气,我会旗帜鲜明地站在你们这边,以我在街道办工作三十年的经验,绝对会尽力为你们周旋!”
看着她们喜极而泣的脸孔,任妈露出亲切的表情,温柔地跟她们拉家常。
老公,不要怪我,怪就怪这个世界吧。
这个月来,我越是思考,就越是明白,一个儿媳是有极限的,多个儿媳的可能性却是无限的!
如果我非要坚持迂腐的道理,怕不是连女儿都没了,更别提孙子孙女了。
所以……
老公,我不做好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