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四百名从新十七师和铁七师抽调的军人留了下来,他们与那些研究学者一道,驻守在年初重新修建的新泽空港。这座空港座落在大片花岗岩基层之上,海拨颇高,侧前方又有黄山岭寂寞岭一线的绵延山脉作屏蔽,并不需要太过担心恐怖的流凌袭击。
联邦通过以往的研究记录,确定这里应该是安全区域,所以选择了这里做为观察点,可依然谨慎的派出三般轻型战舰不间断待命于停机坪上,准备当这颗行星环境恶劣程度超乎想像,甚至波及到此地时,必须能够马上将这几百名军人撤走。
星球上的火山爆发越来越密集,大大小小的地震就像新年时的乐曲般从未停歇,无数场海啸在海洋中生成碰撞消灭重生,震激的碧蓝的海水浑浊一片,有些区域的硫磺密集区更是生出血一股的艳红。
因为地磁偏移的缘故,两极的地磁暴变得越来越强烈,除了高空卫星的光学画面,没有太多别的方法可以监控北半球残存不多的帝国军队。许乐和留守的联邦军官平静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等待着漫长的流凌起始期的结束,等待着三个月后的平静。
七十四个标准小时之后,穿行于北半球冰川间的地下流凌,因为日渐升高的温度而变得愈发壮阔,无数道寒水贯穿坚硬的冰层,高速地汇合在一处,激射出冰川表面,向天射出无数条美丽而寒冷的瀑布,然后这些混着冰块的洪水重重地摔了下来,瞬间漫过面前的雪原障碍,向着南方的低洼处缓慢而又坚持的涌了过去。
三天后,K区的第一道主流凌跨越了雪原中腹区域,涌入一处雪谷,冲入了谷中的原始森林里。
在宽达数十公里的流凌锋面之前,逾千年的粗大古树就像是纸糊般喀喇倒下,绿色的植被瞬间被撕裂成丝丝碎片。
漫山遍野冰水混合物带着一种半凝固的胶状感觉,因为裹着雪层下的黑色泥沙,所以看上去灰沉暗淡,寒冷的雪水之中,混着无数尖锐或沉重的冰刺冰块就像是一把没有开锋的刀。
在这柄造物主的巨型钝刀面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稍作抵抗,整个大地都似乎被狠狠地刮了一遍,流凌过处,寸草不生,巨木凄堕,鸟兽哀鸣,然后死寂一片。
越往南去,冰块融化的越多,地势越低,浩荡流凌侵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绵延数百公里的流凌锋面,一路向南冲去,遇山则堰塞然后崩湖从而欺山,遇湖则蔓延继而急冻从而赶湖。
第三千年,这颗孤悬西林边陲的星球,便会诡异地自动正倾斜角一次,在这改天换地的大动静中,被冰雪与青葱碧蓝分割履盖的行星表面,会发生无数次小型地震与火山喷发,北半球三分之一的冰川区,更是会产生最为壮观的流凌现象。
就如此时此刻,流凌的画面无比壮观,令人心惊动魄,生出一股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恐惧心理,而这仅仅是此次流凌中最开始的那一波。
联邦在前代科学家研究的帮助下,在宪章电脑超强的计算能力支持下,有信心将人类留在行星地表进行观察,可是那些留下来的人,看到如此不可抗拒的自然壮景,依然难免心惊肉跳。
任何大的天文现象都必然发生在长尺度时间段中,即便是巨型黑洞吞噬超级大星系,也没有办法一口吃掉。留守地表的联邦军人们,必须沉默而紧张地等待三个月,他们震撼于眼前看到的一切,内心深处的情绪却又是极为复杂。
联邦付出了极大的代价,无数的战友牺牲,他们才将帝国远征军逼入了绝境,然而就在对方已经输定,己方即将赢来扬眉吐气的光荣时刻,老天爷……却出来捣乱了。虽说在这场流凌之下,困守冰川的帝国远征军残余必将全体覆灭,胜利依然在,可是这种感觉却并不是太爽。
许乐绝对没有这种情绪,他平静地在工程室里完成自己的工作,记录着光学镜头拍摄到的一切,联邦部队可以一个人都不用死,帝国人便会全体覆灭,这样的胜利才是他最喜爱的。
通过联邦中央电脑,他确定前些日子发现的屠杀遗址处,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地壳位移,战后应该能在厚厚冰层下重新找到,这才放下心来。
在宽幅光幕上,卫星拍摄到的画面中,有时能够捕捉到一些高清晰度的镜头,在混着泥土岩石和无数奇形怪状冰块的流凌中,偶尔会发现一些衣不蔽体身形消瘦的帝国士兵尸体,更多被发现的尸体早已被冰块石头的撞击磨擦变得惨不忍睹,令人心寒。
极富同情心的许乐看着光幕上的画面,心里没有丝毫同情与动容,表情一片平静。
沈老教授教过他,这个宇宙中本就没有什么道理,这些年来的经历也让他确信,上苍从来没有主动惩罚过什么恶行,然而这一次流凌突然提前了三百多年,却让他有所触动。
人们常说上天不公,现在老天爷终于公平了一次,这就是帝国远征军屠杀联邦平民的报应。
许乐如此想着走出房间,抬头望向灰���骷性幼殴忠焐恋绲奶祚罚�看着那些刚刚飘落的雪花,眼睛眯了起来。
因为冰川融化,亿万吨流凌裹挟着无数冰块巨石树木甚至是沉重的机甲残骸狂暴南下的同时,也带来了寒冷的低温与相对湿润的低温。在这个季节本来绝对不应该下雪的新丘空港,居然……下起了雪。
“我在东林从来没有见过雪。”
许乐眯着眼睛,望在飘舞着的茸茸雪花,发现雪花因为火山灰的关系变得有些灰黑,顿了顿后继续说道:“所以每见看见很干净的雪时,心情总会变得很愉快。我刚才忽然想到,如果东林也下雪的话,一定也是这种灰雪,你不知道我们那儿的灰有多大。”
“我一直都很奇怪,老板你明明是上林人,只是在东林当了两年的蹲坑兵,但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更像是一个东林人。”
白玉兰用两根手指夹着烟,深深吸了一口,目光穿过不停飘荡的发丝,轻声疑惑说道:“难道那些著名的石头矿工对人行为方式的影响力真有这么大?”
许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天空里的雪花出神。家乡的人们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雪,钟楼街的咖啡店老板没有见过,穿长靴裸着长腿的漂亮女警没有见过,他死去多年的父母没有见过雪,噢,妹妹先艺更没有见过。
不能讲述自己对父母妹妹、对故乡、对童年的思念,这种强迫甚至让自己都有些淡忘,这是许乐逃亡生涯中最难以接受的事情。
蹲在地上的白玉兰抬头,看着许乐脸上那丝少见的追忆惘然神色,沉默片刻后,轻声细语说道:“白泽明一直最喜欢捕捉这种镜头,如果这时候他在这里,一定会兴奋异常。”
纪录片《七组》已经拍摄完毕,制片人兼导演兼客串记者兼旁白的白泽明早已经离开,回到了S1首都的金星制片厂中。听到白玉兰的话,许乐这才想起此事,如今身边没有那个阴魂不散的摄制二人组存在,居然还真的有些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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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凌固然壮观,但看的多了还是会无聊,尤其是带着紧张恐惧的心情观看,对于心志坚强的职业军人,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只有那些真正的学者研究人员们,一直无比亢奋,在观测间里尖声叫嚷,要知道不是所有的学者,都有遇见三千年一次难得景象的机会。
这是一种真正学术界特有的气质味道,许乐其实和这些研究者们有很多共同点,然而在枯燥的等待时间中,却无法像他们一样进行长时间的观测记录工作,因为他是新十七师的副师级干部,必须组织留守军官的学习。
无论是新十七师还是铁七师,无论是地面留守部队还是太空里的舰队,此时此刻所有的指挥官们,都认真地聚集在一起,每天准时查看另外两颗沦陷星的战报。
他们在看一位真正军事家的天才指挥。
西林钟瘦虎,在人们惯常的目光中,是一位性格沉郁暴烈独裁,是七大家家主、横跨军政二界,割据帝国一隅的大人物。
军官和民众们敬佩他率领西林军民与轮战部队独抗帝国远征军十余载的苦功,对他的军事指挥才能却少有具体评价,这一点和那位少卿师长截然不同,甚至因为某些流言,众人对这位联邦前线总司令的能力一直有所怀疑。
这些无视与怀疑,随着西林老虎再赴前线,亲自指挥胜利军事行动最艰苦的收尾工作而瞬间停止。
在163和3320星系中,面对着帝国远征军最强大的力量,这头老虎猛然爆发出了全部的光彩。联邦集结的大兵团,在他的指挥下变成了所向无敌的铁流,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惊人的战斗力,用一个又一个令人震撼的精妙战术与缜密不失宏观的战略构思,向整个宇宙宣告,他才是最天才的军事家。
“谁能想得到那三个师却是钟司令早已准备好的暗手?谁能想到?我事后分析战报,都难以明白他究竟是怎样布置的这一切,那些可怜的帝国指挥官事先又怎么可能猜到?”
光幕上的新十七师师长于澄海难掩惊讶,说道:“这仗打的太过生猛,强的让人说不出话来,经此一役,谁还敢质疑他的帅才,认为他没资格当前线总司令?”
跟随联邦军神很多年的他,居然不顾忌讳,用帅才二字形容钟瘦虎的指挥才能,自是对此人佩服到了极点。
许乐压制住内心的震惊,想到那天夜里钟司令与自己的对话,不禁微嘲想道:“以前是没认真打,现在只不过是认真起来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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