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锤练自己的身体有些过久,许乐起的晚了一些,煮了一个速食粥,并没有按照计划中那样去公园里晨跑,进行早课,而是下意识里打开了电视。看电视新闻已经成了这几天里他最主要的工作,本想看一下联邦里的游行示威进展,以及环山四州那边的罢工情况,以及他最关心的麦德林会不会走出司法部大楼,却没有想到联邦新闻频道居然一大早便开始转播突发新闻。
议会紧急听证会议,应该和他关心的事情有关,所以他没有出门,一边默默感念着体内的力量流淌,一边等待着听证会召开。然而当新闻画面上出现那个清丽女孩儿时,许乐不知道自己的等待是不是正确。
那个女孩儿剪短了自己的头发,穿着更加朴素,表情更加平静。她望着镜头的方向微微一笑,她走进了会场,她走上了主席台,她把手放在了大宪章上,她开始宣誓。
许乐以为自己眼花了,又或者是幻觉,最大的可能性还是那台该死的无所不能的联邦电脑再次入侵了自己的大脑,让自己产生了癫痫一般的错觉,不然他不应该能看见她。
然而理智渐渐回来,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是可以吓倒他的,尤其是当那个女孩儿亲口说出自己的姓名之后,他渐渐从失神状态中摆脱出来,走到电视光屏前面,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下新闻中女孩儿的面庞,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却被冰冷的触觉激的身体抖了抖。
沉默而茫然地站立在光屏前三秒钟,许乐转身从门后的衣柜中取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出门进入电梯,直到地下停车场。
坐上黑色汽车的驾驶位,系好安全带,打开了车载光屏看着联邦电视台的直播,他才发动了汽车,用最快的速度驶离了公寓,冲了二号高速公路,向着远方云层下的首都特区驶去。
“你的意思是宪章局也会出错?”
“宪章不会出错,但人会出错。”
车载光屏上,议会的听证会还在继续,许乐没有低头去看,只是认真听着那个女孩儿说的每一句话,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有些微微苍白,又偶尔会浮起几丝不知道代表何种意味情绪的红晕。
“你曾经是一位归北者,据你自述现在还是反政府军的一名间谍,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冒着被逮捕的危险回到S1,并且还要求召开这一次特别的听证会议。”
光屏中,锡安议员皱了皱眉头,阻止了张小萌的回答,继续说道:“一个对联邦没有任何忠诚度可言,反复无常的女人,你的证词究竟有几分可信?”
“我忠于联邦,只不过并不忠于联邦政府。”
……
……
车载反雷达设备早已开启,一路上的探头对这辆像幽灵一样掠过的黑色汽车失效,许乐也不知道自己超速了多少,也没有多余的精神去关心高速公路上那些破口大骂的司机,他眯着眼睛关心着听证会的进程,一路开进了首都特区,绕过空旷的霍金大道,转向宪章广场,却被议会山附近繁忙的车流堵住。
没有丝毫犹豫,许乐随意将汽车扔在街边,用力地关上车门,向着远方的议会大厦跑去。一路狂奔,一路整理着衣服,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胡乱抓了一件没有肩章的军装。
首都的交通平时并不会如此繁忙,如此拥挤,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游行示威队伍防碍了交通,也妨碍了人们的交流。许乐愤怒地挤出那些举着标语的青年学生,等他跑到议会大厦石阶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议会大厦前面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新闻媒体,只有被允许的几家大型电视台拥有直播听证会的权利,多达数百名记者和摄像师,此时都站在草坪一侧,在选好的议会山背景前,语速匆忙地向频道主管汇报着此间的情况,做着即时新闻连线,场面混乱不堪。
许乐穿过那些沉重的摄像机,快步走上石阶,来到议会大厦的门口,被门外的警戒线和如临大敌的上百名军警拦了下来。在警戒线的外面,除了那些记者之外,还有一些不知为何而来的激动人士。
四周皆激动,许乐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在这深秋寒冷的日子里,他竟跑出了满身大汗。隔着面前的肩膀和帽檐,他看着议会大厦高阔的大厅正门,听着耳边传来的议论声,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看到那个女孩儿还活着,不知道为什么,不需要理由,他的身体就像是被本能控制一般冲出了公寓,来到了距离她最近的地方。可是他此时忽然想到,自己来做什么呢?
难道就像电影里面演的那样,远征星河的战士们光荣归家,在首都特区的集会上做演讲,忽然间他三年不见的恋人在草坪平池的那头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于是自己愕然,举首,远望,惊喜,跳下台去,跳入池中,带起一路白色水花,惊起几只懒惰水鸟,狂奔而去,然后相拥于水池之中,低头吻下去,有泪花,便是重逢。
便是重逢?可这不是重逢,许乐感到自己有些冷,却依然倔犟地站在门口,等着那个女孩儿的出现。
……
……
闪光灯亮成一片,在司法部官员的护送下,张小萌从议会大厦内部走了出来,她的脸上浮现着一丝自信沉稳的笑容,与专程送自己出门的议员握手致谢,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有新闻记者递上话筒,大声地询问着问题,张小萌轻轻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实际的内容,却用她的沉着与诚恳完美地展现了山中反政府军的形象。
许乐隔着人群,静静地看着石阶中央的女孩儿,已经很久没有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了,以前他曾只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看着她,以前他曾不曾有距离地看着她,可如今隔着人群,就像隔了一片星河那般遥远。
张小萌变得成熟了很多,这种成熟不是指青龙山恶劣的自然环境在女孩儿的脸上留下了什么不可磨灭的痕迹,她依然年轻清丽,只是气质上多了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毅。
不知道这一年里,有多少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当年那个戴着红色恶魔角的精灵女孩儿终究还是长大了。许乐静静地看着,静静地想着,看着她真诚微笑面对着记者,想着梅园女生公寓的雪与粥,那些回忆他从未忘记,反而因为她的死亡而变得刻骨铭心,但不知为何,此时看着她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些时常午夜入梦的回忆竟在一霎间淡然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许乐看到闪光灯中的张小萌侧过头来,冷静沉稳的目光有些游离,似乎想要在人群中寻找什么,然后那双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
在联邦最高权力机构的石阶上,隔着人群与嘈杂的声音,许乐和张小萌的眼光碰触到了一起,在这一刻,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存在似乎都不再存在。
张小萌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一丝无措,一丝歉疚,一丝伤感,一丝不安,一丝喜悦,无数情绪最终只是汇成了一滴泪珠缓缓从眼角流了下来。
许乐静静地看着她在人群中流泪,本来无比繁杂激动的情绪,顿时变得通透平静起来。
人群中有一名记者大声问了一个问题,正怔怔流泪的张小萌醒过神来,缓缓回过头去,这回头却是如此的艰涩困难。
四周的闪光灯好亮,张小萌紧紧握着拳头,所以先前她才会比他更晚一些看到对方,那一瞬间,她本以为自己看错了。
……
……
反政府军女战士忽然来到首都特区,在议会山做证,这是联邦历史中开天辟地的头一遭。记者和民众们先前都在关注着听证会现场的进程,对石阶上这位年轻女孩儿的沉着与坚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女孩儿身上拥有一种联邦同龄人完全不具备的气质,这种气质在这座宏大的建筑面前,显得极为迷人。
然而此时,很多记者和民众都发现一直表现的平静坚毅的她,忽然湿了眼眶。
“张小萌小姐,请问你因何流泪?”记者大声问道:“是不是因为想到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不公平待遇,还是愤怒于麦德林议员的卑劣行迳。”
“闪光灯太亮了。”张小萌微笑着回答道,四周一片笑声。笑声中,女孩儿用余光望去,却悲伤地发现男孩儿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当她转过头去的那一瞬间,许乐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转身离开,他来过了,并且看到了,确认了,那便行了。
他落寞地走下了石阶,然后被一群穿着风衣,手拿黑色雨伞的司法部官员拦住了道路。
首都特区的上空有云且厚,只不过深秋时节下雨的概率很少,所以街上的行人和石阶上下的记者们都没有带雨伞。所以这些穿着风衣,拿着黑色雨伞的官员显得格外醒目。
风衣黑雨伞,这是司法部官员入秋后的标准配置,就像联邦调查局那些沉重的黑色商务车一般,很明醒地显示了他们的身份。
“你是许乐?”一名司法部官拦住了他,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说道:“有一件案子需要你调查,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走一趟。”